集群(Clusters)是到处都存在的现象。它由众多中小企业在某一地理空间聚集的集群,与创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它既是许多创业者成功创业积累的结果,更是创业得以进行并取得成功的载体。集群化能够大大降低技术创新成本和交换成本、有效地促进个人创业。
根据集群理念,如何构筑集群创业的支持系统?概括起来讲,就是建立“广义孵化器”。实际上,企业集群就是个人创业最好的孵化器,因为它最完备,是经过自然淘汰而形成的。如果说企业集群这个孵化器是自组织系统的话,那么政府办的孵化器就是被组织系统。政府办的孵化器,绝大部分只是提供一个创业的场所,如果把这个场所设在集群中,因共生的外部经济性,其孵化能力可以放大许多倍。造就新的企业集群或者保持原有集群的繁荣,就是培育地区经济发展的发动机。我们以前是不自主地这样做,现在我们能够自主地认识到这一点,支持个人创业就更有针对性和效率了。以往,我们没有认识到浙江经济发展的奥秘在于企业集群,而现在已有越来越多的人提出要培育企业集群、发展块状经济。培育企业集群,首先要了解导致集群衰落的原因。
1、集群衰落的几种主要原因
一是技术上的断裂,抵消集群原有的许多优势。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经过几十年繁育,已经形成生产木制和钢制的高尔夫球和运动器材的集群,产量占全球的40%多,当时世界各地都到新英格兰去购买运动器材。但当新技术兴起时,加利福尼亚州的企业采用先进的合成材料(碳纤维、工程塑料)生产这些运动器材。如羽毛球拍、高尔夫球杆,以前是用钢或木头做的,现在采用碳纤维做,重量很轻但强度很高。而新英格兰地区有丰富的森林资源,有很好的木材,仍旧以木头来制造运动器材。技术上的断裂,使该地区原有的各种优势几乎全部丧失,运动器材的生产基地就移到了东海岸了,西海岸的集群就衰落了。所以,出现这样的现象不是偶然的,一旦技术上出现了突变,而集群内的创业者还是固守原有的技术,那这一集群肯定走向衰落。虽然新英格兰地区盛产世界上最好的木材,又有传统的制造木质运动器材的技术、品牌和劳动力,但由于技术上的断裂,却无法面对加利福尼亚州的竞争。
二是消费者需求的转换。在日本的东京都,曾经集中了8000多家机械零部件加工企业集群。不管零部件加工的技术怎么精细,只要客户提出要求,就可以满足。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,这个集群区被日本经济学家称为“日本技术的基石”。日本的产品质量之所以好且精巧,就是由于有这个集群的存在。但后来由于信息技术的发展和数控机床出现,零部件采用了柔性制造技术,而不需要大批熟练的工匠来制造,所以这个集群就衰退了。就如晶体管代替电子管一样,哪怕电子管做得比晶体管还小,耗电量还是很大,所以电子管就退出历史舞台了。
三是僵化的体制。国有企业垄断经营、原材料过分管制及对科技人员创业的限制,这些都会引发集群的衰退。为什么硅谷没有出现在波士顿地区?波士顿市是杭州的友好城市,有60多所大学50多万在校大学生,著名的哈佛大学、麻省理工学院都在这里。而且波士顿是美国发源地,300年前的美国建筑只有在波士顿才能看到。为什么波士顿集中了那么多的科技力量,那么强大的研究机构,而硅谷不在那里出现呢?斯坦福大学有位研究城市规划的专家萨克斯·尼安(Anna Lee Saxenian),写了一本著名专著《地区优势——硅谷和128地区的文化与竞争》,文中提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概念,即任何新的体制只能在旧体制势力薄弱的地方扎根发芽。技术创新的根源是体制创新。技术创新是人的创造性、主动性、积极性高度发挥的产物。也就是说,给一个人以充分自由度的时候,他的智慧才能迸发出来。这就是体制创新的目的。在旧体制重叠的地方,人的积极性、主动性、创造性是不可能有效地发挥的。在技术创新方面,过去的国有企业是无法与国外企业竞争的。论资排辈,熬年头论工资福利,而不是依技术创新成果按劳取酬。这样的体制束缚了科技人员的心智和创造性。所以,僵化的体制会窒息集群。
四是政府的过度干预。如某地一企业集群原本发展得非常好,生产成本很低、竞争力很强。当地政府有人做“好事”,在离这一集群很远的地方,建设了一个工业区,一道行政命令,要求这一集群内的企业全部迁入这一工业区。这些小企业只好服从。集群内的这些小企业,本来采取的前店后厂作坊式的生产,生产一颗螺丝钉成本只要一厘。迁到工业区,既要买厂房,又要交水电、配套费等,这样加起来,生产一颗螺丝钉成本就变成了一分钱。零部件生产成本上升了,这个集群也就失去生命力了。有人提出,像硅谷地价那么高,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高技术小企业存在并没有出现衰退呢?这是因为硅谷的企业是自然演化而成的。如UT斯达康公司是由三个中国留学生创办的,产值已达30亿元,它在西雅图和硅谷都设有技术研发中心,在硅谷的技术研发中心只有1500平方米,而主要生产车间和主要的研发中心设在杭州。虽然硅谷房价很高,为什么还要在硅谷保留小规模的技术研发中心?这是因为保留合算。把生产车间转移到杭州来也是合算的,因为没有政府的干预,是自然的转移,付出这个成本与其创新的便利性能够平衡。而政府一旦干预,就会把这一平衡打破。所以,在许多事情上,企业要比政府聪明得多。
2、政府合理扶持的要点
一是推行自由企业制度。给创业者最大的自由度,一地的经济就会繁荣。如是限制创业者的自由度,那就会衰退。鼓励个人创业,政府应该提供八个方面的自由度,即自由进入、自由经营、自由交易、自由融资、自由择业、自由转产、自由用工、自由扩张。政府要做的事情,就是扫平创业障碍。这些障碍是由谁造成的呢?大都是由政府自己造成的,这也是一个自我认识、自我革命的过程。只有把创业的自由度扩展了,才可以激发集群内部的变革,从而提高集群对外部变化的适应性,保持和促进集群的繁荣。
二是引进和培育技术源。留美学者李志能认为:(1)扩展现有技术领域中的技术群体(如技术拓展功能、大学城)。杭州要在五年内投资260亿元,兴办中国最大的大学城,这在世界上也是少有的。大学城占地30平方公里,共分三个大学区,在校大学生要从现在12万人增加到35万人。大学本身就与创业有着天然的亲和力,而且大学思想活跃而不保守。35万大学生相当于现在北京在校大学生的总数。(2)积累已有技术群体的数量,加速知识积累的过程。每个企业、团体、组织都要成为学习型的企业、团体和组织,我们的城市要成为学习型的城市。(3)重新整合已有的技术群体,实行技术重组和体制创新。原来的科研院所、国有企业都要进行产权制度变革。我们的大企业、大学为什么与风险投资格格不入?主要原因是我们固守学校这一层关系,认为学校办的企业就归学校所有,风险投资介入学校办的企业,就只能与学校发生关系,信息的传递经历了从学校校长到院系主任、系主任到教研组、再到教授这么一个漫长的过程已经所剩无几,而且企业获得的收益,通过这么多层次瓜分,最后到实际参与创业的教授,已是沧海一粟了。在美国,大学去办企业绝对是天方夜谭。只有学校的教授、研究生个人办企业。企业也不会与大学签订合同,而是直接与教授签订合同。大企业有了一个创造发明,如何引进风险投资?风险投资要与创新的个人结成伙伴,或者把创新团队独立出来,成为一个单独的企业,然后引入风险投资进行包装。不然一个大企业有几亿元资产,而风险投资只有几十万美元,两者怎么组合?风险投资的介入就是要主宰、控制新成立的企业,凭其知识、经验与企业的创造发明结合在一起,形成互补结构的新企业。风险投资家一旦发现技术原创者是僵化的,就会把他更换。只有把原创技术的预期收益落实到个人,独立出来,成为一个单体,才能与风险公司组合。否则就是捐献而不是投资。
三是扩展社会组织的维度。创业支持系统涉及市场化和非市场化的交流。为什么我国的科技成果转化率很低,只有5%。主要是因为市场化程度低,但更重要的是非市场化的交流渠道太少。科技成果的交流一般通过三种网络:(1)购买者和供应者之间的供求网络;(2)解决技术创新难题的网络;如萧山网架占全国同类产品36%的市场份额。深圳的高科技展览会馆建设就是由萧山的东南网架公司承建的。萧山网架企业与浙大机械系的教授有着密切的关系。浙大教授为公司提供网架结构设计,并在公司中有个人的股份。(3)非正式的交流网络,包括职业协会、学术会议、论文著作出版、咖啡馆、茶馆等等。在硅谷,有许多技术创新者在咖啡馆、茶馆、学会里乱侃,他们在相互交流中获取创新的灵感。有时,会在无意识的谈话中萌发出创新的火花,发生突变,解决了自己在创新过程中遇到的难题。人的大脑的信息传递系统也是混沌结构,外面进入一个新的理念,会在大脑里面形成风暴,新的创意就有可能出现。实践证明,技术性质越具基础性、越隐性、越综合、越丰富,集群的技术创新所需信息量就越大,非正式网络作为支持系统的作用就越重要。杭州城里的茶馆也非常多。马云曾对我说:我们公司开董事会、技术创新会就选择在茶馆举行。通过互相交流,形成头脑风暴,萌发出许多有创意的东西。现在,阿里巴巴网站已经成为世界上最佳的BtoB网站,会员扩展到80万。在整个纳斯达克市场走低,许多网站关门的情况下,马云把公司的总部从北京迁往杭州。他认为,杭州具有硅谷这样的交流渠道。
四是培育中间产品市场,优化零部件供给与研发,促进专业化分工与合作。“浙江模式”中一个很重要的内容,就是有一个中间产品市场。比如生产打火机,从原材料到成品,中间生产过程是无序的。螺丝钉、弹簧、压电陶瓷等零部件,由许许多多家企业生产,并在中间品市场进行交换,组装厂就在这一市场上择优选购零部件。进行组装。温州的低压电器零部件工厂,以前厂前都有一个很大空地摆放零部件,生产同样的零部件有很多厂家,大家互相比较。但后来这一零部件的有形市场慢慢衰退了,大家认识到通过上网、广告这种途径就能进入这个市场。市场不一定是有形的,只要能找到供货商、找到合作者就行了,至于用什么办法那是另外一回事。
五是产业政策应是催化剂或粘合剂。政府在制订产业政策时,容易犯的最大错误,就是自以为比企业聪明。其实市场最聪明,企业次之,政府最“笨”。市场需求是不断变化的,企业瞄准需求变化不断地跟进,政府想到的是如何增加税收。但是,政府中有许多同志,特别是权大位重的,总觉得自己比企业聪明,到企业瞎指挥,说你这家企业应生产这个产品、而不应该生产那个产品。如果照他的要求去生产,企业肯定完了。主管企业技术部门的领导,到企业检查工作,讲得最多的话,就是你们要创自己名牌,长民族的志气,开发生产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产品。说白了,这是一个陷阱。本来企业做计划时,技术水平提高了一个等级,已经虚化了。到了向当地领导汇报时,又进行了夸大。主管技术的国家部门的领导根据夸大的汇报,再鼓励企业进一步夸大,结果吹出了一个肥皂泡来。如果真的按照这个肥皂泡去做的话,那就彻底完蛋了。例如国产手机与国外先进的诺基亚、摩托罗拉相比,差得很远。我们当前应该采取的措施:暂且不提民族志气,首先是要求得生存,要与国外的企业捆在一起共存亡;不轻易下过多的本钱打自己品牌。没有技术能力、创新能力和核心竞争能力作支撑,这个品牌只不过是个烂牌子;而且也不是技术越高越好,没有市场前景的高技术不要盲目去追求。在技术硬件上,我们只能是跟进,盲目认为自己的本领比国外公司还高,目前仍是不现实的。所以,政府部门的领导要有自我反省的能力,要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把握市场动向的低能儿,不要对企业去发什么宏伟的指示。不然的话,吃苦的是“听政府话”的企业。
现在已不是计划经济时代,企业要坚持走自己的路,要与同类型的企业组合在一起。台湾的新竹工业园区与我们的高新技术开发区有很大区别。首先,在台湾的新竹工业园区,同类企业高度集聚,电子、计算机零部件企业达到99%,而且许多企业是由原来的企业裂变、孵化出来的。而我们的高新技术开发区,产业是五花八门,有化工、医药、电子等,只要认定是高科技产业,不论其是否具有专业关联性,人为地拼凑在一起。其次,新竹工业园区内企业与企业之间是互相开放的,企业共用技术平台,虽然产品不一样,但设计的软件接口是通用的。杭州发展软件产业是大有希望的。为什么? 因为我们的软件公司都有一个与人配合的理念,即使一家有惊天动地的发明,也会考虑到怎样与别人共存亡,怎么样利用人家的单元系统并组合在我公司的产品中,要么提供一个主件,要么提供一个平台,这就是“集群强大我发展”的理念。但我们许多开发区里没有这个概念,特别是国有企业多的地方,企业之间老死不相往来,都想自己做大、自成体系,不开放。
六是变革城市规划的理念。1933年,世界上许多城市规划专家、建筑专家会集雅典,提出了《雅典宪章》。现在,我们在审批规划时,还是用《雅典宪章》的原理。它强调城市功能分区,工业区就是工业区,居住区就是居住区,功能截然分开。《雅典宪章》提出的背景,是基于二次世界大战后,全球经济进入萧条期,工业区污染日益严重,为了改善、优化城市的环境,提出要把城市工业区与生活区分开,实现功能分区。从此以后,城市规划理念中,人为地、被组织的概念大大增强了。人类把自己当成神去设计城市。这就导致两类城市的分化:一类是城市功能区混杂,但能与企业集群、自组织演进相协调。这类城市虽然看上去有点混乱,但经济繁荣。另一类城市是理性的、高雅的、有秩序的、机械循环的、特别是鸟瞰非常漂亮的、等级制非常分明的,这类城市经济发展往往是比较萧条的。如杭州市的友好城市——堪培拉,整个城市的规划是由美国著名的规划师格里芬中标设计的,他设计的城市有一种非常壮观的美,实行明确的功能分区,城市非常漂亮,堪培拉市中心还有个以他名字命名的人工湖,但这个城市很萧条。堪培拉市市长到杭州访问,竟然羡慕杭州公共汽车上有许多人。他们那里的公共汽车上往往只坐了五分之一的人,五分之四的座位是空的,城市缺乏人气。功能分区很鲜明的布局,把企业集群作为有机体割裂开来了,使得企业的创新成本极为昂贵。硅谷地区虽然看上去杂乱无章,住所的和研发机构往往混在一起,却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,成为创新企业集群成长的沃土。
七是优化高新技术园区创业环境。(1)人才培育的爱尔兰模式。爱尔兰是世界上最大软件出口国,它的人才培养模式就是专才培养。从初中生开始就能编写计算机软件,形成了高、中、低三种软件人才合理分布的金字塔结构。(2)创业资金的扶持与奖励。我们现在已设立了四大基金:种子资金、担保资金、风险资金和奖励资金,对科技人才创业前推后拉进行支持。(3)提供专业化和多元化的孵化器,而且孵化器就设在集群中间。如杭州市新设的IT产业孵化器都在文教区内的文二街、文三街和浙江大学附近。(4)营造好的生活环境。生活环境非常重要,只有好的生活环境才能吸引人才。(5)提供创业场所。必须为初次创业者提供比较廉价的创业场所。诺基亚研发中心即将到杭州来设立机构,由市政府提供场所,免费使用两年;对北京华大基因,则采取了让其免费使用场所五年的政策,所以集中了一批国内外高水平的科学家。(6)承包式服务。创业者,技术上可能是专家,但对诸如装个水龙头、申请安装电话、装修房子等可能一窍不通,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管委会就要为他们提供承包式的服务。
总的概括:
政府(公)与创业者(私)协同的三个层次模式:
一是创业者提供税收,作为政府的收入。政府将税收转移支付,以最低的成本、最大的效益,为创业者提供安全、环保、基础设施、司法仲裁等日益完善的生活工作设施。这个层次是宏观层次。政府要追求最大效益,不要浪费纳税人的钱。
二是创业者创办的企业与政府创办的国有企业或服务性企业、基础研究性单位共存,并通过股份制或金融证券市场相互融合,“公私”合营,相互持股。所以,对有些高技术企业,政府要送钱、贴钱、补钱,道理就在这儿。这个层次是微观层次。“公私”合营不是占有资源,而是培育资源。在知识经济时代更应如此。
三是政府遵循集群的演进规律,为创业者提供有效服务和选择有利的制度安排,并成为集群中的一个功能单元,在与创业者平等交流、联系过程中不断自我完善。政府要有自我反省意识,虽然自己是一个在市场需求或者技术创新方面的低能儿,但是能做企业一家做不了,做起来不合算的事情。所以“公私”协同的第三条道路,就是政府与集群的关系。我们既然能够自主地认识到这一点,所以我们提出“创业在杭州”就很有底气。因为我们比人家认识得更早,比人家更能认识到我们自己的低能在什么地方,如何去弥补市场的不足而不是去替代它。
(此文节选自仇保兴市长2001年9月16日在面向二十一世纪创新创业系列高级讲座上的演讲——集群与创业)